当前,越来越多人将去小剧场看剧成了一种习惯。从1982年北京人艺小剧场的试水,到2023年全国18.69万场小剧场演出的繁荣,这个曾被视为戏剧“实验田”的空间,如今正面临从艺术理想向商业现实的转型。在南京,100余个小剧场正集体面临机遇与挑战。南京,距离“小剧场之城”,还有多远?
霓虹灯下的剧场困局:当492个座位承载千万种可能
近日,南京星空剧场正上演话剧《伤心咖啡馆之歌》。观众席与舞台仅一米之隔,演员的呼吸声和服装摩擦声清晰可闻,前排观众甚至能看清演员眉梢的汗珠。这座拥有492个座位的小剧场,上座率通常超过70%。但主理人卢少林心里清楚,南京距离“小剧场之城”,还有一定距离。
这并非个案。当上海亚洲大厦凭借密集小剧场群成为“戏剧麦加”,南京110余家小剧场在寻求不一样的出路——一方面,《长明》等沉浸式剧目引发社交媒体热议,另一方面,多数剧场靠政府补贴维持运转。紫麓剧场主理人冯勉坦言:“做小剧场像在走钢丝,左手是艺术理想,右手是柴米油盐。”
政策层面,南京对小剧场的扶持力度空前。2022年江苏颁布全国首个《关于推进小剧场建设的指导意见》,南京设立剧本创作孵化中心,连续举办紫金文化艺术节小剧场单元。截至2023年,全市建成500座以下小剧场超150个,其中政府出资建设的公益性剧场占比86.85%。星空剧场作为南京市演艺集团旗下场地,每年能获得一定运营补贴,但卢少林仍感压力:“补贴能覆盖部分固定成本,可剧目采购、宣发的钱还得自己想办法。”
南京小剧场的观众结构呈现鲜明年轻化特征。有剧场数据显示,25-35岁观众占比超六成,其中大学生和年轻白领为主力军。这种结构既带来活力,也暗藏风险——学生群体对票价敏感,白领则常因加班放弃观演。
更微妙的是消费心理差异。当前,看小剧场剧逐渐成为都市夜生活的标配。紫麓剧场主理人冯勉在创作剧目时融入南京方言和民国元素,引发观众共鸣。“我们既要照顾本土情怀,又得考虑市场接受度。”冯勉笑道。
破局者的实验:从空间重构到生态再造
在普遍亏损的行业生态中,不少剧场主理人正尝试用创新撕开裂缝。星空剧场的“无边界”理念与紫麓剧场的“本土化”策略,成为两种典型样本。
卢少林接手星空剧场后做的第一件事,是拆除部分固定座椅,改造成可移动台阶。这个决定让剧场从传统镜框式舞台变身为沉浸式空间,《游园惊梦》演出时,观众能跟着演员在园林布景中穿梭,《枕头人》则利用灯光将舞台分割成多个叙事空间。“小剧场的优势就是‘近’,物理距离近了,情感共鸣才会真。”卢少林指着剧场后方的草坪说,“夏天我们会在这里办露天戏剧节,观众席就是草坪台阶,演员就在身边表演。”
这种空间重构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。2024年星空剧场推出“平行无界”艺术节,融合戏曲、脱口秀、环境戏剧等形式。更重要的是,这种创新吸引了企业客户将年会、重要活动放在星空剧场,卢少林团队不仅提供场地,还包揽节目编排、舞美设计。
与星空剧场的“空间革命”有所不同,紫麓剧场主理人冯勉选择深耕内容。他的创作团队扎根南京历史,从中山陵的民国往事到雨花台的革命故事,推出《长明》等原创剧目。《长明》以1927-1934年南京地下党“八挫八起”为背景,采用剧本杀叙事结构,让观众在解谜中感受历史。该剧获首届全国小剧场戏剧“紫金杯”优秀奖后,被多家高校列为党史教育剧目。
“南京不缺故事,缺的是讲述方式。”冯勉翻开《长明》剧本,里面标注着大量南京地名考据,“我们把夫子庙的茶馆、老门东的街巷搬进剧场,观众能闻到‘秦淮河水’的味道。”
行业深水区:当“活下去”成为终极命题
创新案例之外,南京小剧场行业仍面临结构性难题。从“成本病”到到人才短缺,每一个坎都考验着从业者的韧性。
南京可喜文化传媒公司法人刘昭妤认为,成熟的小剧场运作,要能从剧本孵化、演员培训到市场推广全链条运作,“我既是制作人,又是经纪人,还得管票务。” 长三角地区小剧场在政策支持和文化消费升级的背景下,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,但仍存在资源分布不均、市场化程度不足等问题。
同时,南京高校每年产出大量剧本,但不少因缺乏制作资金胎死腹中。南京艺术学院党委副书记李向民教授在调研中发现,学生们希望城市和平台契合他们的发展需求。
政府补贴是南京小剧场的“生存氧气”,却也可能成为“麻醉剂”。数据显示,南京公益性小剧场占比86.85%,商业性剧场仅13.15%。这种生态导致两种怪象:一是部分剧场为迎合政策导向,失去艺术探索性;二是市场自发的创新尝试因缺乏资金支持难以为继。
“小剧场的本质是实验性,如果所有剧目都变成‘命题作文’,那和大剧场有什么区别?”有剧场主理人这样说。
微光中的突围:从联盟到合作的破局尝试
当前,南京小剧场人正通过联盟协作、科技赋能和人才培养寻找出路。今年3月成立的“紫金小剧场联盟”与国家艺术基金支持的经营管理人才培训班,成为两大标志性动作。
小剧场经营管理人才培训班自去年年4月启动以来,历时近一年时间,两个阶段授课培训60天,培训内容涵盖了小剧场运营管理、剧目创作与制作、市场营销等多个方面,旨在培养一批具有国际视野、创新精神和社会责任感的小剧场经营管理人才。来自北京市、上海市、澳门特别行政区、台湾省等全国各地的30名学员参加了本次培训,他们纷纷表示,通过此次培训,不仅提升了自身的专业素养,也加深了对小剧场行业的理解和认识,未来将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小剧场事业的发展中去。
由南京艺术学院牵头成立的紫金小剧场联盟,目前已有30家成员单位。联盟推出的“剧目巡演共享计划”让一部剧在多家剧场轮流演出,成本分摊后,单场演出成本降低。联盟更在打破信息壁垒。过去,编剧找不到合适剧场,剧场找不到优质剧本,现在通过联盟搭建的“剧本超市”平台,高校剧本可以被剧场选中制作。
由国家艺术基金支持的“小剧场经营管理人才培训班”也在不断培养小剧场核心人才,课程设置直指行业痛点:既有鲍莫尔成本病分析等理论课,也有“小剧场票务系统搭建”“企业赞助谈判技巧”等实操课。学员刘昭妤毕业后,将学到的“收益管理”模型应用于剧场运营。
培训班更催生了“紫金小剧场智库”,邀请上海、北京专家为南京剧场“问诊”。在研讨会上,专家建议南京小剧场应聚焦“文化在地性”,打造“南京故事”IP矩阵,这与冯勉的创作理念不谋而合。“以前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,现在有了理论支撑和同行经验,心里更有底了。”卢少林说。
小剧场未来图景:在“金陵气质”中寻找坐标
站在2025年的节点回望,南京小剧场行业的破局之路逐渐清晰——既不能照搬上海的“商业至上”,也不能困守政策的“温室大棚”,而应在“金陵气质”中寻找独特坐标。
南京的文化底蕴既是财富也是挑战。李向民教授认为,南京小剧场应避免“同质化竞争”,聚焦“多元IP”:民国文化、红色文化、市井文化,通过艺术创新吸引年轻观众。
更深度的融合在文旅领域。文旅部门可以规划“小剧场文旅线路”,将演出与景区游览结合。“想象一下,游客白天逛夫子庙,晚上在老门东看一场融入秦淮元素的小剧场剧,这种沉浸式体验是南京独有的。”一位剧场主理人说。
南京小剧场正探索“社区化运营”模式。这种运营不仅增加收入来源,更重要的是培养“剧场粉丝”。卢少林有个更大胆的设想:将星空剧场周边打造成“戏剧街区”,引入戏剧主题咖啡馆、剧本杀体验馆,“就像上海的1933老场坊,但更有南京味,比如在咖啡馆里能听到《茉莉花》的改编版。”
当前,南京市政府正调整扶持策略,从“直接补贴”转向“产业孵化”。2025年新出台的《南京市小剧场高质量发展行动计划》提出,设立1亿元小剧场产业基金,对原创剧目给予“首演补贴+票房分成”,对商业性剧场给予税收优惠。更关键的是,政策明确要求“政府采购剧目需包含30%先锋实验作品”,为艺术探索留出空间。
“南京小剧场不能急功近利,要一步一步走扎实。”李向民教授在培训班结业仪式上的话,或许道出了行业的生存哲学——在这个短视频泛滥、娱乐速食化的时代,小剧场的价值恰恰在于它的“慢”与“真”。那些与观众呼吸与共的瞬间,正是南京小剧场迎来春天的力量源泉。(程晓琳)